艰难的岁月——徐涤生先生海山蒙难记(作者:高百坚 陈其俊)

艰难的岁月

——徐涤生先生海山蒙难记


作者:高百坚 陈其俊


前言:1964年,对于曾经的“江南琶琶圣手”、“潮筝大师”徐涤生先生来说,是一个不幸的年头。自此,徐先生开始饱受困苦,后因卧室失火,终被熏死陋室。本文通过对徐瑞竹先生(徐先生之孙)、刘汉绍先生(徐先生学生)的采访,追忆徐先生落难海山的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。


徐涤生先生灵位


1963到1966年开展的四清运动,把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极致,尤其是对有污点的人来说,无限的上纲上线,无休止地审查折磨…… 1964年,因“历史问题”,徐先生被遣送回原籍,回到生他、养他的海山石头村。但是,背着“五类分子”黑锅,先生的子孙不得不与其划清界限,可怜徐先生只得独居“丕钦祖祠”的一间“西厅”陋室,家徒四壁,穷困潦倒,举目无亲,一夜之间跌入了人生的低谷!


初到海山,粮食缺乏,徐先生只得每天上山,翻番薯(寻觅农民挖掘后残留的地瓜)、抓土鳖、钓水鸡(青蛙)。在苦难面前,徐先生重返艺坛的信心并未泯灭!很多当地人曾目睹徐先生席地而坐,借着钓水鸡的竹竿当琵琶,“轻拢慢捻抹复挑”,情之所至,旁若无人。徐先生毕竟是一位名人,左近也常有一些人慕名而来,使先生略微得到精神上的慰藉。


不久,一件事令先生的人格受到极大的羞辱,精神上备受摧残!那年,在黄隆(徐先生的邻村,海山镇政府所在地)举行城乡(物资)交流,徐先生来到集市,从广播中听到熟悉的潮州弦诗乐,蕴于心内之乐兴倏然被撩起,遂循声来到位于集市一侧的小楼下面听演奏,恰被楼上乐者看到,即请先生上楼会乐。徐先生手拿秦琴,在僻角处坐下。此时有一市管人员上来扫视一周,转身下楼,片刻再度折回,指着徐先生大声训斥:“你不可在这里,下去!”众人闻之,面面相觑。一代潮乐名师,在小市管的淫威面前,被羞辱,震惊之余,徐先生脸色铁青,只得放下秦琴,匆匆下楼,头也不回,大步向石头村走去。


当时,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“文化大革命”席卷全国,“五类”分子再度被推到风口浪尖。即使是位居省尾国角,穷乡僻壤的饶平海山,“黑五类”亦不能幸免。徐先生被挂牌,游乡批斗,人格受侮辱,人身受威胁,身心受摧残,生活更困苦。食物匮乏自不待说,就连柴火也成问题,徐先生常到附近香火很旺的“百爷公宫”,拨出香枝,回家生火煮食。冬天棉被单薄,先生在草席下垫上稻草,权作保暖御寒,有人问:“你不怕跳蚤咬叮吗?”先生苦笑说:“人睡了,跳蚤也睡。” 所幸的是,在那艰难的时期,有几个年轻人给身心疲惫的徐先生送来了些许温暖。


石头村百爷公宫现址

(“文革”中香炉被移位宫后香火仍旺


1970年前后,学生杨秀明告诉徐先生,他拟卖掉一架古筝给老师添件新衣。徐先生闻讯,嘱秀明勿卖,希望将古筝给他捎来。不久,秀明托人把古筝带来,徐先生如获至宝,马上将古筝调校一番,给几位邻居大妈弹奏,一曲弹完,徐先生问:“好听吗?”答曰:“叮当叫,好听!”徐先生深知几位乡间大妈不懂音乐,但仍兴奋不已!喃喃自语:这两下子要是在香港……


因为历史的机遇,让一位青年进入徐先生的生活中。1969年,年届24岁的刘汉绍复员回梓。刘从小喜欢吹笛子,1965年参军到四川当铁道兵,适逢“文革”,红卫兵大串联,中国音乐学院学生串联来到刘所在部队驻地,刘汉绍抓住机会,拜师半年,笛子演技很快提高。回到家乡,刘汉绍被大队委任为刚刚成立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负责人。刘自小仰慕徐先生的艺术,悉徐先生赋闲在家,遂登门求教,徐先生有感小伙子诚恳好学,非常高兴,毫无保留,全力辅助。


刘汉绍与“五类”份子的频繁交往引起石头村治安人员的“警觉”,遂向大队书记告密。其时石头村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海山已小有名气,书记深知徐先生的专业功力,嘱刘汉绍排除干扰,继续与徐先生交往,那些好打小报告的见状再也不敢说三道四。自此,刘汉绍毫无顾忌与徐先生交往,请益问难,徐先生也倾力相助。


1971年,宣传队要购置乐器,徐先生还亲自写信介绍刘汉绍到汕头福记乐器厂找杨维兴先生。海山石头村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得名师指导,名扬一方。而徐先生与刘汉绍论艺术,谈人生,忆往事,无所不谈,遂成知交。此后,徐先生的陋室又多了一些青少年的音乐爱好者前来拜师学艺。徐先生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,熬制猪皮胶为学员修补乐器;热心指导学员学艺。在他的精心调教下,少年林吉双苦练二年,即能弹《春涧流泉》等曲,其他学员也取得长足的进步。其间,有一位叫林进川的小伙子,想学琵琶,音乐悟性很好,但小指弯曲,徐先生认为他先天不足,劝其放弃。在恶劣的环境中,徐先生置个人安危于度外,对待学员情同手足,对待艺术认真执着,爱生敬业,令人敬佩!


“文革”后期,对“黑五类”管制稍微放松,徐先生在其子徐昭膜的“人头担保”下得以离开海山,到汕头与亲朋、学生小聚,第一次逗留半个月;第二次,徐先生身体健康情况急转直下,坐上自行车要左右二人搀扶还坐不稳。回到海山,徐先生卧床不起,生活更为艰难,靠学生寄钱、送柴草,苟延残生。


1977年岁末,杨秀明给徐先生寄钱并向先生报喜,学生林玲考取中央音乐学院附中,拟春节迟至元宵带其前来拜见先生,徐先生闻讯,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。1978年2月12日清晨,(农历正月初六)家人发现徐先生卧室烟雾弥漫,推开房门,见徐先生已断气,一命归西,遂向大队报告,得知徐先生属“黑五类”,殡葬自理,不能报销,家人只好强忍悲愤,用白布裹尸,于当天上午草草埋葬,入土为安。


徐先生含冤谢世,潮汕文艺界人士无不扼腕叹息,痛悼先生,有诗为证。《昭君怨 哀徐涤生》张华云(著名剧作家、诗人):“学得明妃柔指,熟记霓裳乐旨。造化太憎才,殁蒿莱。碧海青天迁客,一曲哀弦惨戚。冷月吊孤坟,欲销魂。


徐涤生先生离开我们已整整四十六年了!谢谢刘汉绍先生、徐瑞竹先生接受我们的采访,为我们还原历史,讲述徐先生那段不能忘却的往事!


旧照:徐先生陋室前合影

(左起:陈其俊、刘汉绍、徐瑞竹、高百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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